堆放在南通市通州区川姜镇三合口村的生活垃圾与家纺垃圾已有部分混在了一起。
通州区川姜镇磨框村一年长的村民在垃圾山上艰难地翻找着需要的东西。
一堆堆家纺垃圾散落在村级公路两边，有的被焚烧，露出黑色的灰烬；有的被打成包，扔在路边……延绵上百米。在道路尽头的左侧方，赫然是座足球场大小的垃圾山。
“这些家纺垃圾都是政府拉过来的。”江苏省南通市通州区川姜镇磨框村一村民指着百平米的垃圾山控诉，“原先这里是我们的村庄，去年拆迁时说要建商品房，现在却成了垃圾的坟场。”
有环保志愿者告诉法治周末记者，像这样的垃圾山不止一处，是由当地政府从河道里清理和地里挖出的家纺垃圾堆积而成。因堆放家纺垃圾的临时堆放点的三防措施(防扬散、防雨、防流失)不到位，极易造成二次污染。
法治周末记者经调查发现，上述清理、挖出的家纺垃圾都是南通家纺城及其周边的家纺企业常年倾倒、填埋造成，之前多次被投诉、曝光。
南通家纺城所在地的通州区川姜镇一位副镇长告诉记者，面对大量的家纺垃圾，他们现在还没办法处理，目前正在寻找解决的办法。
拆迁村庄变垃圾坟场
通州区隶属于南通市下辖区，位于江苏省东南部，长江三角洲东北翼，是中国著名的“纺织之乡”，拥有世界第三大家纺城——南通家纺城。
南通市更是拥有着全国最大的家纺产业集群，仅通州区就有家纺企业3000多家、商户1万余家，实现年营业收入600多亿元，产品远销东欧、南非、南美、中东等国家和地区。
2018年12月，法治周末记者在前往南通家纺城的路上，时不时就能看见拉着各种布料的货车或三轮车。进入南通家纺城，拉布料的车更是随处可见，周边亦分布着众多大大小小的家纺企业和加工作坊。
无疑家纺产业已成为了通州区，乃至南通市经济发展的支柱产业。但他们在享受家纺产业带来红利的同时，日渐增多的家纺边角料成为了当地最头疼的事情之一。
川姜镇戴副镇长告诉法治周末记者：“现在每天产生不能回收利用的家纺边角料垃圾在10吨至20吨左右。2017年5月12日之前，还可以送到发电厂去处理，但因发电厂的处理能力有限，每年的垃圾都在递增，之后只能保证处理生活垃圾。”
临近2018年12月中旬，一个气温骤降、街上行人缩着身子匆匆而过的日子。记者来到一处家纺垃圾堆放点——通州区川姜镇磨框村垃圾临时堆放点，这已是记者第三次来此。其实，这里是磨框村的一片拆迁地，除了保留下来的村级公路外，所有的房子已拆除殆尽。从现场遗留下来的砖头瓦砾等建筑垃圾，还能看出这里曾经是一片村庄。
磨框村的村民告诉记者，这里曾住着500户村民，在2017年10月村庄被全部拆除。
记者沿着进村的水泥公路前行100多米，发现左边一条道路的两边除了堆放的建筑垃圾外，还散落着一堆堆、一片片家纺垃圾。越往里走，散落堆放的家纺垃圾越多，在临近道路尽头左边几十米的地方，赫然出现一座由家纺垃圾与建筑垃圾混堆而成的垃圾山，家纺垃圾亦是从路边散落着铺到垃圾山。记者踩着散落的家纺垃圾和建筑垃圾攀爬上去，发现这座垃圾山的面积堪比一座足球场，里面除了建筑垃圾外，就是如帐纱、海绵等各种面料、不同大小、各种颜色的家纺垃圾，甚至还有成捆早已腐朽的家纺面料。
“这些都是川姜镇范围的垃圾，由镇政府(川姜镇)指挥倒在这里的。”李毅(化名)，磨框村一位60多岁的老人，他左手拎着个袋子，右手拿把当地特有的农用刀，在垃圾山上下找寻着什么。
戴副镇长曾对记者说，在磨框村拆迁地上的垃圾临时堆放点，是专门用来堆放建筑垃圾的。
李毅的房子曾经就在这座垃圾山下，他告诉记者：“这里的房子在2017年拆完后，政府把从河边清理出来的家纺垃圾拉到了这里，为防止其他人往这里倒，还专门请了一位磨框村的村民看守。”
据驻守在这片拆迁地原进村路口负责看守的村民证实：“里面的垃圾都是镇政府拉过来的。每次有垃圾来，镇政府会通知村里，村里再通知我。”
与此垃圾山仅一条灌溉渠之隔的不远处，是一条废弃的村级公路，上面堆放有三间屋子一样面积的家纺垃圾。虽有帆布遮盖，但大部分都裸露在外，再无其他防范措施，灌溉渠边还丢弃了大量的家纺垃圾。
“拆迁时，政府说这里拆除后要重新建房子，现在房没建成，政府把这里变成了垃圾坟场。”李毅望着拆迁地上满是疮痍的垃圾，诉说着心中压抑的苦楚。
无“三防”的二次污染
“我们分别在三合口村、双桥村、义成村、磨框村建立了4个垃圾临时堆放点。”戴副镇长称，除了磨框村临时堆放点专门堆放建筑垃圾外，家纺垃圾都就近堆放在另外3个临时堆放点。而且，都做了“三防”措施。
三合口村垃圾临时堆放点，本是一个生活垃圾中转站，专门负责三合口村范围内的生活垃圾临时堆放。门口有三合口村委会贴的“本垃圾场禁止外来垃圾进入。如有偷倒，抓到罚款”和“严禁乱倒、焚烧垃圾，违者罚款1000元”的警告语。
紧挨着生活垃圾场就是家纺垃圾的临时堆放点，两者之间没有明显的间隔线，足有两三亩的面积，从简易的蓝色铁皮围栏可看出，这是为堆放家纺垃圾临时开辟的一块地方。站在路边望去，家纺垃圾被黑色的编织带覆盖的比较严实，当记者转到后面，却是随处可见裸露在外的家纺垃圾。现场观察难以看出地面是否铺了水泥地面以防渗漏。
2018年7月底，记者第一次来现场时，覆盖在家纺垃圾上的雨布更是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大部分家纺垃圾都暴露在阳光下。
“堆在这里的家纺垃圾，都是2017年从河里挖出来的。”两名在垃圾场工作的当地村民告诉记者。
记者在另外两个家纺垃圾临时堆放点(双桥村、义成村)看到：一处铺着水泥地，虽建了围墙，覆盖了防尘网，但黑色的液体还是从墙内直接流到了围墙外的土壤里；另一处家纺垃圾堆放点，则直接设在一片空地上，用蓝色的铁皮简单地围着占地20多平方米的家纺垃圾。
2018年7月，南通环保部门在回复中央环保督察组交办的问题时称：川姜镇在环境整治大会战中设置的4处垃圾临时堆放点，其中3处堆放点落实“三防”措施，磨框村堆放点正进行分拣归类。
但环保志愿者徐勇发现，以上4处垃圾堆放点，均未做到垃圾渗滤液集中收置处理，“三防”措施未到位。
天津大学化工学院副教授王保伟解释：“根据《一般工业固体废物贮存、处置场污染控制标准》的要求：贮存、处置场应采取防止粉尘污染的措施。为防止雨水径流进入贮存、处置场内，避免渗滤液量增加和滑坡，贮存、处置场周边应设置导流渠。为防止一般工业固体废物和渗滤液的流失，应构筑堤、坝、挡土墙等设施。简称‘三防’。”
“无法利用的家纺一般都是面积较小的材料，如果防扬散不到位，在刮风时家纺很容易随风飘散，造成环境和视觉污染；如果防雨不到位，经雨水浸泡，部分材料容易脱色，染料里面的有机物容易造成环境水体污染和土壤污染；有些纺织品中的纺织助剂产品约80%是以表面活性剂为原料，约20%是功能性助剂，这些也可能造成环境水体污染和土壤污染；发潮或湿润的纺织品容易滋生霉菌等细菌，这些细菌的聚集，在后续处理时也会对人或环境造成危害；堆存的纺织品也是老鼠、害虫等的保暖的良好环境，容易引发鼠害或虫灾。纺织品的种类很多有的物质在光照下会老化，有的会发生降解；大量堆放的纺织品也是可燃物，如果发生火灾，不仅会导致安全事故的发生，也会造成严重的大气污染。如‘三防’措施不到位，会造成二次污染。”他介绍。
累积了30年的顽疾
2018年2月，中央一号文件提出加强农村人居环境治理，治理农村污染、改善农村生态环境，推进农村生活垃圾治理后，通州区于2018年3月，开展了川姜地区环境整治“百日行动”，对盘踞在川姜镇周边的家纺“垃圾村”进行了整治。
在此次行动中，川姜镇共清理家纺等垃圾达1.5万立方米。
另据当地媒体报道：经过3个多月的整治，共清运工业废料5.1万余吨、清理垃圾堆放点1388处、拆除违章建筑1180户。
“在去年环境集中整治大会战中，把在川姜镇从事家纺边角料分拣行业的8000多人全部清理了出去。”戴副镇长很满意环境集中整治的成绩。
2018年10月15日，南通家纺城党工委副书记、管委会主任、川姜镇党委书记邵爱军在接受当地媒体采访时表示：“机关干部‘走帮服’活动帮助川姜镇彻底解决了存在30多年的顽疾。”
上述媒体还报道称，川姜镇按照公司化运作、市场化经营的原则，对工业废料进行规范、合理化处置。南通雅欣废旧物资回收有限公司有50多名收购人员，日收集工业废料30吨左右。同时，该镇建立镇村网格化管理队伍，成立“防回潮”小组，对生态环境质量划片包干、责任到人，保障工业废料有序收购，实现发展工业经济与环境保护协同并进。
但戴副镇长称，今年所有的家纺边角料都不在本地分拣，由企业自己想办法到其他地方分拣或卖给其他人拉到外地分拣。
“现在堆在这里的家纺垃圾没办法处理，之前只拉了几十车，发电厂就说没办法处理，眼看着就没地方堆了。”负责三合口村垃圾场工作的两位村民告诉记者，“我们现在不再接收家纺垃圾，但是掉在路上的家纺还是要接收。其实就是家纺企业有意倒在路边的，前天就有五六辆大卡车将家纺垃圾倒在桥边。”
2018年12月5日，江苏广电融媒体新闻中心报道称，江苏省污染防治攻坚战指挥部办公室派员前往南通市暗访，发现堆放在川姜镇双桥村垃圾临时堆放点的十几万吨工业垃圾没办法处理。
双桥村党总支书记杨建峰很是委屈地称，他们对工业垃圾的处理能力不足，也正为此事感到头痛。
“之前(家纺垃圾管理)没有规范化，大部分家纺边角料都在本地分拣，累积了30年。”戴副镇长对家纺垃圾没办法处理的问题，向记者解释称，他们正准备对清理出来的1.5万立方米家纺垃圾处理进行公开招标，寻找一家有处理资质的公司来专门处理。
王保伟认为：“造成‘家纺垃圾围城’的原因，有企业的环保意识不强，认为纺织品可以做服装和床上用品，对环境无害，从企业开始生产就随意丢弃；‘破窗效应’使很多企业也不负责任地丢弃固体废物；随着人工成本的增加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企业的边角废料的利用率越来越低；在发现企业随意丢弃时，政府没有及时阻止企业的随意丢弃的行为，也没有引导企业分类存放，考虑对企业进行规范化管理。”
偷埋频发，管治不力
2018年6月，徐勇向中央第四环保督察组举报了通州区建筑、家纺、生活垃圾偷埋等情况。
同年7月，经环保部门调查核实：通州区共有8个偷埋点，6个属三防问题。反映的问题除了1件位于张芝山镇外，其余的问题都发生在川姜镇。
“垃圾填埋的事情在通州区已不算秘密了。”徐勇称，之前早已多次被媒体曝光和被省市相关部门查处过。
2017年12月11日，据南通市当地媒体报道，南通市“263”办暗访小组突击检查了通州区锡通科技产业园，发现大片闲置地块成了工业废弃物垃圾场，有两个足球场大小的空地内堆满了生活垃圾、废布料、棉花、工业废品等，部分区域挖坑填埋垃圾的痕迹以及焚烧垃圾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
有媒体2018年2月6日报道，在川姜镇姜南村20组和川港社区22组的田地里挖出了大量家纺垃圾和其他垃圾，现场散发着非常刺鼻难闻的气味。
当地一村支书对媒体诉苦：“我们这里经济很发达，每天产生这么多工业垃圾我们也很头痛。”
2018年10月，通州区针对固体废物污染的问题，专门出台了《通州区固体废物管理暂行规定》：“我区部分单位在固体废物管理方面还存在诸多不严、不细、不到位的地方，由此也带来了不少污染隐患，相关环保问题亟待解决。”并要求加强对“辖区内工业固体废物、生活垃圾(含餐厨垃圾)、建筑垃圾、畜禽粪污、农业废弃物及其他固体废物的监督管理工作。”
但上述规定并没有管住企业偷偷处置家纺垃圾的行为。
徐勇在2018年11月爆料，通州区的川姜镇存在焚烧家纺垃圾的行为。从他提供的现场照片，能清楚地看到，沿路堆放的家纺垃圾被烧成了焦黑色。
负责收集生活垃圾的工人也曾向记者反映，经常会发现企业扔在路边或桥边的家纺垃圾。
1月8日，网民“观海听涛”在南通濠滨论坛上发帖称，通州区张芝山通启运河两岸周边几乎天天都有焚烧家纺垃圾的现象，时间集中在早上、晚上和凌晨。
该网民还反映，在张芝山某处焚烧垃圾的地方，产生的大量灰烬，好几个月一直没处理，严重污染了地表水和水源。
在家纺垃圾的管理和处置上，王保伟认为，当地政府部门有一定的责任。主要体现在管理不善，没有合理引导企业对家纺边角料进行合理、科学地分类；对于乱倒、乱埋没有及时制止和制定相应的管理措施。
他建议，政府要引导企业进行分类存放，对主要纺织品按棉布、麻布、丝绸、呢绒、皮革、化纤、混纺、莫代尔-纤维素再生纤维等进行细分，这样便于资源化利用；政府要在引入或扶持对这些家纺资源化利用的企业对这些废弃物进行资源化综合利用；政府要制定相应的管理制度，对进行分类的企业给于适当的奖励，对不分类的企业给予相应的处罚；对于一些不适合资源化的复合面料，要和电厂等企业对接，进行能源化利用。